闲月咏鹿

无题

       头昏之作,胡言乱语,驴头不对马嘴,将就看吧,私设多多,剧情有改动,文中上官浅没出现时一直在攻略中。

  

   暮春,宫远徵生了场重病。

  他小时候试药总用自己,即便后来服了解药,但次数多了总归对身子有害。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,沾了点晨雾就着了凉,连带着身体各处的隐疾也被牵出来。

  这病来势汹汹,徵宫的医官几副药下去毫无效果,人还是整日昏睡着,于是宫尚角沉着脸请来了月长老。

  月长老探过脉,写了副方子,宫尚角看了看,只是普通治疗风寒的药方,他微微皱眉:“月长老?”

  月长老摇头,给宫远徵掖紧被子,“徵公子确实只是风寒,不过他终日试药心神脾肺皆有损伤,现在只是累了,多休息就好。”

  宫尚角还要再问,月长老已经起身,“角公子真想做些什么,就配副安神香吧。”

  医官已经领命去煎药,这间空空的卧房只剩下宫尚角宫远徵两人。宫尚角坐上床榻,执起宫远徵的手,这样小的一双手每日配药煎药;这样小的一个人,每日试药研方。

  睡梦中,宫远徵的眉头忧愁的拢起,薄薄的眼皮下溢出一点泪。远徵,你有什么样的愁思梦中也不得安眠呢?宫尚角用手指轻轻刮去那点泪细细品尝了,可他尝不出宫远徵的梦,只知道泪好苦。

  以后不要再……他想说以后不要再哭了,哥哥保护你,可一个人不哭,他的苦楚心伤又要流向哪里,于是只好说。

  哥哥保护你,以后只流幸福的泪水吧。

  又过几日,宫远徵果然大好了,看见哥哥神采奕奕的扑过来,亮闪闪的眼睛笑吟吟的对着宫尚角。

  宫尚角接住他,从他双臂摸到手掌,“瘦了,让厨房多做些药膳来补补,今晚在角宫用膳可好?”

  宫远徵赖着他,任由他握着自己双手:“哥哥说的哪里话,你不请我我也是要来的。”宫尚角松开手去摸他的发,一如既往的编了铃铛在上面,宫远徵小兽一般低下头蹭蹭他的掌心,铃铛发出几声脆响。长高了,却还是小孩子。宫尚角想。

  执刃派了新的任务,宫尚角又要离开。宫远徵心中不舍,还是强颜送他:“哥,这是新做的药,你拿着防身。”

  宫尚角接过来贴身塞进怀里,要翻身上马,想了想还是道:“远徵弟弟,我会尽快回来。”

  宫远徵点头,目送宫尚角远去,他的眼圈已然泛红,泪盈于睫,直至宫门关闭才扑簌簌落下来。

  炼药到了晚间,下人端了晚膳过来,宫远徵鼻子灵,闻出都是自己爱吃的,可宫尚角不在,他没胃口。

  挥手让人离开,宫远徵又着手改良药方,一直忙到深夜。

  月至中天,宫远徵推门出来,徵宫内灯火已熄,只留下几盏灯笼供人起夜或是巡逻,他打个呵欠,往角宫去。

  角宫倒是亮着许多灯笼,宫远徵走进去,没人拦他,留守的侍卫躬身对他行礼,宫远徵不在意,他闻到飘荡的饭香,脚步不停的走过去。

  厨娘看见他过来,匆匆忙问安,被拦住,问:“角宫来人了?为何半夜生火?”

  厨娘掩唇一笑:“哪里是,是宫二先生动身前吩咐的,说怕徵公子忙起来顾不得吃饭,所以让我们一直候着,叫徵公子什么时候都能吃上热饭。”

  宫远徵伸手捏住腰间香袋,面上空茫,竟是愣住了。

  厨娘唤他:“徵公子?徵公子?”

  “……那就端出来吧。”宫远徵回神,侧一步出去。

  用完饭更睡不着,宫远徵沐浴后倚靠在床榻上,手上把玩着那只香袋。香袋是宫尚角给的,水蓝色,上头绣着一颗小苗,两片叶子挤靠在一起,里头装的是月桂,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,味道不浓厚,淡淡的萦绕在身侧,再往下缀的是一枚平安扣。

  那时宫远徵风寒刚愈,一拿到这枚香袋就懂了宫尚角的意思,很甜蜜的挂到腰侧。

  也很懂事的再没生病过。

  宫远徵凑近闻了闻,味道已经没了,反而沾了他身上的药味。想了想,宫远徵翻身下床去了宫尚角的房间。

  房间没有掌灯,宫远徵本应在这样浓烈的黑暗中保持习武之人的警惕,可宫尚角的房间满是月桂的芳香,这样熟悉的气味让他感到安定,他仿佛感受到宫尚角的吐息。

  一夜安眠。

  下人、侍卫见到他从宫尚角的房间走出也不觉惊讶,照常问安行礼。

  在角宫用完早膳,宫远徵慢慢走回去,这时候日头刚刚升起,金灿灿的太阳烤着红色的云霞,山谷升起薄雾,一切都是如此稀松平常,好似日子永远会这样走下去。

  宫尚角回来了。

  这对宫远徵而言是大事。

  宫尚角带了个女人回来。

  这对整个宫门而言是奇事。

  宫远徵雀跃的神情僵住了,从他见到后面带软轿的马车开始。宫尚角也看到他,含笑道:“远徵弟弟。”

  “哥哥,”宫远徵薄薄的眼皮飞红,“这位是?”

  宫尚角下马,和宫远徵站到一处,“一个女人,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。”

  “既然不怀好意,哥哥为何留她?”

  “她处心积虑,我们不妨放长线,钓大鱼。”

  宫远徵转头看向宫尚角,不再继续应和,他的指头碰上香袋,刚想开口,回程的队伍中就发出一声娇呼。

  偏头看过去,是那坐在软轿中的女人跌了下来,眼睫湿润,鼻尖微红,正举着擦破的手掌怯怯的看过来。

  宫尚角已经要走过去,宫远徵忽然问:“哥哥,她叫什么名字?”

  “上官浅。”上官浅自行起身,湿润的眼睫最终也没有真的滚下泪珠,她走过来,盈盈一拜,“徵公子,小女上官浅。”

  宫远徵看着她笑一声,眼睛稚嫩纯真,“好名字。”又看向宫尚角,“我不喜欢她。”

  宫尚角很无奈的叹气:“远徵弟弟别闹。”

  他挥手让人安置上官浅,又回身搂住宫远徵,“远徵弟弟生气了?等我查出她要做什么,立刻把她交给你处置好不好?”

  宫远徵问:“那她要是没什么问题呢?”

  “那我就差人把她送出去,绝对不碍远徵弟弟的眼。”宫尚角回答。

  这样啊……

  宫远徵终于展露笑颜,甜腻腻的说:“我听你的,哥。”宫尚角的味道笼着他,宫远徵放任自己沉溺其中,不知是忘了还是怎样,他没有对哥哥说出重做香袋的事情。

  不过几日,又有大事发生,先是宫门开始着选新娘,后是执刃和少主中毒皆亡。

  偏偏宫尚角并不在宫门,因此叫宫子羽登上这高位。宫远徵愤愤不平前去理论,被罚了顿宫规,长老怜他年幼,许他只要认错,宫规可免。

  宫远徵哼笑一声,半个字也不曾说。

  挨了宫规,第二日宫尚角回来他还是去迎,匆匆从议事厅离开,把宫子羽和他的狗屁污蔑甩在身后。

  等他赶到,却只见到两个相携离去的背影,粉白衣裳的上官浅和黑金斗篷的宫尚角。 

  他想喊一声,嗓子却噎住了,哽的他心脏胀痛,眼睛很快蓄了一汪水,宫远徵不敢眨眼,不想流泪,可泪珠还是滚下来。

  “多谢角公子,我会自去找医师。”上官浅抓着黑色的斗篷,嫩白的指尖透着淡淡粉色,她面上含羞带怯。

  宫尚角并未接话,转而问:“远徵弟弟在哪儿?”

  上官浅一愣,缓缓道:“徵公子好像在议事,现在应当还在那里。”

  宫尚角眼眸微眯,“我回宫的事侍卫早已通传,远徵弟弟不可能不知道,那么你呢,你去宫门又想做什么?”

  上官浅哀怨的皱起眉头,“角公子要说什么?我不过听说角公子要回来赶去迎接罢了,我能做什么。”

  宫尚角并不看她,只道:“我和远徵异体同心,别做多余的事耍拙劣的把戏。”

  宫远徵哭了一次,不欲叫宫尚角多想,又回徵宫冰敷了一阵才来,路上正好碰上来寻他的宫尚角。

  甫一靠近,宫远徵就嗅到一缕杜鹃香气,他受不惯,把脸埋到披风下。

  宫尚角对他了如指掌,本还想打趣他为何不去迎接自己,一碰面却发现宫远徵哭过,当下心疼询问:“怎么回事,如何哭了?”

  宫远徵思虑再三,愤恨道:“哥哥,执刃和少主死了,你不在他们就让宫子羽继承了执刃!那个废物哪里比得过你,我气不过去理论……”

  他声若蚊呐,面颊慢慢红了,宫尚角面色阴郁,语调低沉:“继续说,你不可能因为一顿宫规而哭。”

  “哥!”宫远徵知道瞒不了他,但被他戳破还是羞恼,“昨日罚了宫规,今日宫子羽那厮竟还污蔑我给执刃他们下毒。”

  他讲着越发气恼委屈,眼圈又要泛红:“这个蠢货,我要下毒怎么不连他一块儿毒死!”

  宫尚角手掌盖到他眼睛上,宫远徵愣住,眼睛不受控的眨了眨,宫尚角手心一痒,无意识蜷了蜷指节。

  “哥?”

  “别哭了远徵,我会心疼。”

  被通传时两人正在用晚膳,听完来人复述,宫远徵只觉好笑,他问宫尚角:“哥哥,他是蠢还是坏啊,怎么这样针对我。”

  宫尚角面色不虞,语气阴阳不定:“其他人哪有我们远徵弟弟这般聪明。”

  来到议事厅,人倒是齐全,商角徵羽,各大长老。宫尚角先行行礼,宫远徵不情不愿地跟了一个,花长老咳一声,还不待说什么,宫子羽就立刻开始质问。

  花长老只好又闭上嘴。

  宫远徵看着他,神情疑惑不似作伪,“宫子羽,你为何执意认定就是我?”

  宫子羽厉声厉色:“先前说的你都不认,但此番我们有人证你别想逃。”

  “贾主事你来说!”

  一时之间大厅之内静可闻针,贾主事两股战战,不时偷瞄宫尚角一眼,宫尚角开刃的剑握在手中,他屈指顶开一点,寒芒晃过贾主事的眼睛。

  贾主事定下决心,手中物什一甩,即刻黄烟弥漫,宫远徵下意识掷出暗器,擦着贾主事脖子划过,见脱逃无门,贾主事咬碎牙齿中的药囊。

  待黄烟散去,贾主事已气绝身亡。

  宫远徵以为他畏罪自杀再没自己的事,谁知下一刻宫子羽又滔滔不绝起来,他没听进去,正大光明的走神,反正哥哥会处理好一切。

  宫尚角拉住他往前迈了一步,宫远徵回神,宫尚角并没有看他,只是对着宫子羽道:“那就把远徵弟弟交给你,我们用什么刑你就用什么刑,我们用什么毒你就用什么毒。”

  宫远徵泪珠立刻滚下来,他切切的看着宫尚角:“哥,我没有做。”

  宫尚角拉着他的手越加用力,他几乎是咬牙说出那句话:“但若是远徵清白,我希望你们都能给他道歉。”

  宫远徵看着他,隔着泪水好似也看不清他,他心头忽冷忽热,终于慢慢说:“哥,我听你的。”

  很快在贾主事房内发现无锋令牌,宫远徵来了又走,除了裤脚湿哒哒,他原模原样。

  宫尚角来接他,面上看不出什么,但宫远徵就是知道他眼中切切,于是微微一笑,“哥,我没事。”

  宫尚角给他披上狐裘,裹住他单薄的身子,一手慢慢摸向宫远徵的掌心,是冷的。

  宫远徵牵住他,松松的握着,他小心试探着,宫尚角会如何回应?宫尚角不回应,宫远徵牵着就牵着,握着就握着,可他既不回牵也不回握。

  哦,原来如此原来如此。

  宫远徵松开手,跟在宫尚角身后,他摇头晃脑,铃铛也跟着响个不停。原来角宫还有一扇未对他开放的门。

  “远徵弟弟快些,角宫做了你爱吃的在等着。”宫尚角唤他。

  好吧,宫远徵想,他不是贪心小孩,九扇门八扇已开,留一扇就留一扇吧。

  到了角宫,却是上官浅在等候,低眉顺眼的行过礼,又羞涩的望向宫尚角。

  “角公子,膳食已经备好,也给徵公子做了清淡的粥。”

  “你如何还在这里?”宫远徵问。他闻到馥郁的杜鹃香气,从面前这个女人身上。

  上官浅更加羞涩,毫不掩饰的把目光投给宫尚角,“角公子没同徵公子说吗?角公子已经选了我做新娘。”

  “是这样吗?”宫远徵怔愣着也望向他,腿脚处湿冷的寒意蹿上来,他脸色白了又白,耳边嗡鸣,身子一歪晕在金复怀里。

  “远徵!”宫尚角下意识伸手接他,却眼睁睁看他落进金复怀里,这一瞬他说不出什么,只觉怒火攻心,又觉心急如焚。

  “快去叫医官来!”上官浅也呆在原地,被这变故吓得眼雾蒙蒙,宫尚角只觉气闷,“我以为,你该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。”

  “难道成婚这样的事也不应该说?就算不说徵公子迟早也会知道,难道要等徵公子喝上我们的喜宴才叫该说?”上官浅注视着他,往常柔情似水的眼眸如今盛满悲痛哀伤。

  宫尚角心头蓦地一跳,仿佛从此刻看到以后,火红的绸缎使他生出无限慌恐。宫尚角移开目光,“这件事不用多说,你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
  上官浅长舒一气,目送宫尚角走远,“异体同心?”她慢慢笑起来,黑夜中,一身白裙的她犹如鬼魅。

  徵宫。

  “远徵弟弟到底如何?”宫尚角振声。

  “徵公子并无大碍,可能是心中激荡一时没换过气才就此晕倒。不过……”医官有些犹豫。

  “讲。”

  医官还是有些犹豫,顿了顿后跪下,宫尚角肝胆俱裂,不待他多言就要冲进屋内。

  “角公子!徵公子真的没有大碍。我跪只是为自己求个护身符。“他垂首,“自上次病愈后徵公子身子就不大好,对季节变换尤为敏感,兼之徵公子又亲自试药,虽有内力护体,但底子也大不如前。”

  “这些徵公子怕您听了担心封了我们的嘴不让透露,但小老儿是看着徵公子长大的,现在见他日日喝药也是忧心,只希望角公子能劝劝徵公子让他不要以己身试药。”

  宫尚角听完心中闷痛,只说:“自不会让远徵找你。”

  待医官走后,宫尚角推门进去,烛光下宫远徵睡颜静谧,他伸手摸了摸仍是凉。

  远徵,哥哥要怎么办,一直在保护我的是你吗?哥哥是否是没用的哥哥?让你从此只流幸福的泪水,可你的哭泣变得那样少,是一直没有感到幸福吗?

  远徵,哥哥把一切都给你,你幸福好不好?

  宫远徵闻到熟悉的香气,他恍惚以为自己睡在宫尚角的卧房里,他蹭一蹭,又闻到另一种味道,使他想起一个女人。

  这个女人简直有着最歹毒的心肠,她的嘴巴一张一合,说出的话让宫远徵遍体生寒。

  “远徵弟弟,我和你哥哥要成婚了。”

  宫远徵猛地醒过来,他急促喘息,额上也是涔涔冷汗,宫尚角立刻坐过来握住他的手,这双手在发抖。

  “哥?”他从迷蒙的状态中醒过来。

  宫尚角搂着他,拍着他像拍着一个婴儿,他的话语轻的像叹息:“远徵弟弟,宫门在选新娘,我选了上官浅,因为她有问题,找出她的问题就可以把她赶出去,我们还像以前那样。”

  若找不出呢?

  宫门选了一次新娘难道就不会选第二次吗?宫远徵心中有答案。他靠在他哥怀里,仔细听宫尚角的心跳,这样健康的心脏里会有宫远徵存在吗?

  宫尚角问:“远徵弟弟有什么想要的吗?”

  “哥又要出去做任务?”

  宫尚角摇头:“只是要送给你。”

  宫远徵想要的宫尚角给不了,他确信。可宫尚角如此不安的抱着他,宫远徵只好想了想说:“那个香袋,那个香袋没香了,哥哥重新给我换个内胆吧。”

  那个香袋宫远徵刚拿时以为自己得到了宫尚角卧房的通行令牌,配的是安神香,宫尚角却放满了月桂,难道不是以为他只有在宫尚角身边才能睡的好吗?

  后来夜间去了几次才知道不是通行令牌,反而是一把钥匙,一把将宫远徵锁在徵宫的钥匙,有了香就不能要人。

  听他这样说,宫尚角伸手从他枕边摸出香袋,确实没香,于是他笑了,像是心满意足。

  所以宫远徵也笑了。

  三域试炼,雾姬夫人,医案。

  千头万绪的事情挤在一起,他们又被狠狠摆了一道。回来时宫远徵还在不甘,忿忿不平的嘟囔。宫尚角额角青筋乱跳,他盯着宫远徵:“今天就算是淬了毒的刀子都要给我吞下去。”

  宫远徵被吓住,又有些担忧,他嗫嚅着:“哥,是不是今天的事让你想起了泠夫人……还有朗弟弟……”

  宫尚角神色突变,狠狠闭眼:“你给我出去!”

  宫远徵还要再说,宫尚角已经指了门:“出去!”

  退到门外,宫远徵神色郁郁,他落寞的走到阶前坐下。

  更深露重,上官浅携香而来,宫远徵淡淡道:“我哥连我都不见,你就别进去了。”

  上官浅看看紧闭的门,坐到宫远徵身旁,“徵公子怎么不去上药?明日肿了可不好看。”

  经她提醒,宫远徵才想起脸上的巴掌,伸手点了一下,没什么感觉,于是也就不再说话。

  上官浅看他无意识玩弄手中的花,反问:“花还没开怎么就摘下来了?”

  宫远徵目光空落落的,随着她的发问又转了转手中的花,“只有未开的花才能被人记住。”

  上官浅点头,又问:“角公子喜欢这花?”

  宫远徵知道不该说这些,可他心太痛,宫尚角不希望他流伤心的泪水,那么他的苦痛就只好在这样的夜晚流向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。

  “他喜欢。”

  “朗弟弟喜欢。朗弟弟喜欢白色,他是哥的……亲弟弟,那年无锋攻上宫门,本该死去的是我。”

  “是我最后一个到达密道,才让朗弟弟跑出去拿回哥送他的短刀,才让朗弟弟死在无锋手下。”

  “哥他……一直很自责没有保护好朗弟弟,可分明是我……是我害死了他们……”

  上官浅看着他,眼眸中满是怜爱:“你不是你哥最爱的弟弟?”

  宫远徵像是听到好笑的事,无声的扯扯嘴角:“没人能比得过朗弟弟。”

  上官浅拍拍他的脑袋,眸中水色一闪,“远徵弟弟不用自责。”

  足够了,宫远徵说的已经足够了。她整整衣摆,在宫远徵的目光中轻轻敲了敲门。

  那扇紧闭的门在宫远徵的目光中打开,原来是这样简单吗?

  一扇门,只要敲了就有回应吗?

  宫远徵对着这扇门卖乖讨笑,偶尔伸手小心翼翼的抚摸,但他没有敲过,那扇门也十年如一日般对他紧闭。

  这时候宫远徵又想笑,他一个人在偌大的角宫又哭又笑,哥哥的九扇门,对她关闭八扇独独开了最重要的一扇。

  宫远徵离开了。

  第一次在宫尚角难过时主动离开。

  宫尚角找来时宫远徵正在煎药,一手拿着药方,眉心微蹙,另一手指头上捏了一点草药,嘴里念念有词。

  实在可爱。实在可怜。

  宫尚角走进来,翘起一边唇角,可怜可爱,如何教他不怜爱?

  “远徵弟弟?”

  “哥?!”宫远徵手上一抖,草药没个分寸,这锅算是坏了,索性放下药方熄了火。

  “哥有事找我?”

  宫尚角心中微妙不满,佯怒道:“这是何意?无事就不能来寻远徵弟弟?”

  宫远徵凑过去贴住他,脑袋在他肩颈蹭蹭,卖了个娇给他,铃铛随他动作发出脆响,杜鹃香气如影随形,叫他欣喜之余又咂出苦涩的余味。

  “好了,收拾一下陪我用早膳吧。”宫尚角伸手欲拉他。

  宫远徵缩了缩,他心中有结,尚不能完全坦然,又怕宫尚角发现不对,低头解释:“炼药时手上过了毒草,还未净手怕害了哥哥。”

  宫尚角看他一眼,不似怀疑,只忧切:“哥哥不懂这些,你自己万事小心。”

  宫远徵刚要点头,宫尚角就抱住了他,这是一个正面的拥抱,宫远徵懵在他怀里。

  宫尚角很用力,他的悔恨担忧自责全在这里,宫远徵细细品味,终于抬手回抱,未尽之言全在此间。

  但宫远徵不喜欢这个拥抱,上官浅的香气也包裹其中,仿佛她就在场围观,这种亲密领域被侵犯的感觉令他不适。

  两人并肩走进来,上官浅已经等候多时,她眉眼低顺的将菜肴取出,菜色丰富,多是荤腥之物。

  宫远徵皱眉:“今日主厨是谁,怎做的如此不合规矩?!”

  上官浅福身:“是我,不知哪里不合规矩?”

  “你?”宫远徵上下看她一眼,似说了千言万语,哼笑一声撩袍落座。

  宫尚角隐秘笑笑,替他解释:“我不喜荤腥,角宫饭食多是素食。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人去做吧。”

  上官浅眼睫微润,眸带忧色:“只食素食岂不是搭配不当,缺乏营养?”

  她余光扫过宫远徵,口中诚诚,“以后我给角公子做药膳吧。”

  宫远徵只当眼不见心不烦不曾掺和他们讲话,自己夹了一块鸭肉,正欲张嘴,就听上官浅惊愕道:“角公子都未动,徵公子就要先吃吗?”

  宫远徵停下筷子,烦,也不烦,回道:“哥哥疼我,有什么好的都是我先吃。”

  宫尚角接话:“我与远徵弟弟,兄弟之间无需这些。”

  上官浅默然,盛碗汤出来递给宫远徵:“远徵弟弟,用些汤,补气血的。”

  宫远徵一顿,终于抬起头,他目光湿冷,宛若一条毒蛇攀上上官浅的肩头。

  他说一句,肩头的蛇就“嘶嘶”吐信,“只有我哥才可以叫我远徵弟弟。”

  宫尚角像对此情无感,含笑道:“等成亲,就可以这样叫。”

  上官浅简直要笑,蠢货蠢货,她在心中摇头。面上配合的升起红霞。

  宫远徵转脸对着宫尚角,神情迷茫,细看又有些委屈。是这样吗?他无声质问宫尚角。

  杜鹃香气熏得宫远徵头痛,也等不来宫尚角的回答,撂下筷子就离席而去。

  宫尚角当然跟着他。

  宫远徵和宫尚角相继离开,上官浅心情不错的收拾桌椅,她想起宫远徵的脸,更是开怀。

  来帮衬的下人见了,不知怎样揣度,不过半天,角宫的新夫人很得宫二先生宠爱的谣言就已经飞的满宫皆知。

  宫尚角此刻正在徵宫品茶,他看着弟弟鼓起的脸颊更觉有趣,但还是轻咳一声,哄问:“真的生气了?”

  宫远徵心中翻腾哽咽,眼圈飞红,他理解宫尚角,于是摇头:“没有。我知道哥哥是为了取信于她,若不给她一点偏爱,她如何知道哥哥用了真情。”

  宫尚角应当欣慰,可他却哑然,胸中沉闷非常,宫远徵的话像块石头压过来,偏偏他又没有法子把石头挪开。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好接着喝茶,可同一杯茶,他只觉变得酸苦涩口。

  又坐一阵,金复找来,面色焦急,宫远徵赶在他开口前开口:“哥哥先回吧,角宫事务多,别让他们找不到你耽误事情。”

  怎么会找不到,他们分明知道我该在哪里,我会在哪里。但宫尚角说不出,他心脏是一片泥地,喉咙里塞着棉花,所有想说话的宫尚角都被溺死,噎死。

  他站在那里,如高大的树,沉默的根,宫远徵侍弄草药每每挖开泥土,都能看到深扎的根,他看着根就像看到树的心,现在树沉默的站在他面前,他却看不到他的根。

  一连几日他们两个都没再见,好像那日的沉默将他们所有的前情都冻结,两颗火热的心逐渐停跳。

  宫远徵蹲在树下,丛生的草木将他遮掩,端着捧盒的下人从他跟前经过,宫远徵听她们在谈论宫二夫人。

  宫二夫人?哦,原来是上官浅。

  下人说宫二先生给裁了新衣,允她睡在侧殿,甚至特意拨了园子留她种花,看来真是爱上了。

  感情啊,铁汉柔情。

  宫远徵心痛的发呕,蹲到另一棵树下挖药,随便找些什么来止痛。一铲一铲,盘结的巨大的根展露在他眼底,他一面刨土一面回想,宫尚角从来不是高大的树,他只是沉默的根,宫门是从他身上长出的枝干,他扎的越深,枝干长得越壮。

  宫远徵站起来,仰头看这棵陪他长大的树,此刻他终于明白宫尚角的话。

  “只要你姓宫,那你就是我弟弟。”

  宫远徵,此后不做枝丫,做一棵站在脚边的毒草好不好?

  但是做不到,宫远徵为何如此幸运的姓宫,又为何如此不幸的姓宫。

  上元节快到了,不想姓宫的缘分也断掉,宫远徵哄好自己,又兴冲冲往角宫去了,那些伤心往事暂时被锁起来。

  书房没人,卧房没人,宫远徵吊了一路的高昂情绪落下来,疲惫的窝进椅子。

  天色将要暗下来,昏黑的殿内一点烛火在燃,宫远徵凑过去。是个破损的旧龙灯,他吹熄火苗,提灯走出去。

  重归于好吧,和龙灯和宫远徵,他细细的给破损处换上新的部件,磨损的纸皮也用了十足的耐心去修补。

  他修补这盏龙灯就像修补宫远徵和宫尚角的感情。

  宫远徵进去时宫尚角正怒着,对着下人疾言厉色:“去找,一盏灯都看不住吗!”

  宫远徵把灯送了送,笑吟吟地给他展示:“哥,是我。是我见这灯旧了拿去补补,你看......”

  宫尚角指着他,泛着血丝的眼睛盯着他,仿若整个世界只有他,可宫远徵浑身战栗。

  “谁允许你擅作主张?!”

  “你觉得新的一定比旧的好吗?!”

  宫远徵没有流泪,他的泪水倒灌泡的心脏皱皱的,他一步步退出去,步子重的像黏在地板上。

  金复跟着出来,在宫远徵身后站定,他不知怎样讲话,只好开门见山:“那个灯笼是朗弟弟的。”

  原来如此。

  宫远徵从浓重的情绪中找到一根线,线的一端接着一扇门,一扇上官浅很轻易敲开而宫远徵被拒之千里的门。

  他无意敲门,偏偏又敲了门,门拒绝了他,往前十年往后十年,宫远徵想,也许他永远敲不开这扇门。

  “那折断的龙须,是朗弟弟夜里做噩梦时紧紧攥着折断的。那龙灯尾巴上的污渍,是朗弟弟第一次学会写诗时墨水沾上的。对于角公子来说,这些都是朗弟弟留下的痕迹,是仅有的念想。”

  我知道。

  “旧的不修了,我回头给哥重新做一个新的。”他说着,面前突然下起雨,很快打湿他的衣衫。

  金复于心不忍,上前一步劝道:“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徵公子,多多体谅吧。”

  雨势渐急,宫远徵的面颊也湿了,他坐在雨里,察觉不到一般。“可是我,可我不是衣服。”

  枯坐一夜,宫远徵衣衫尽湿,他低低咳两声,最后一次回望那扇门,他在院中,金复在门外,那扇门隔开两个世界,他和金复一样,都没资格进入门内。

  想到这,他对金复微微一笑,苍白又惨淡。

  忍着不适处理了徵宫琐碎的内务,把前些天未及上传的药方同步到长老阁,又坐下深入研究百草萃是否还能够优化,一一忙完后月也升起。

  宫远徵束手走到窗边,微风吹过带着药的苦香,宫远徵轻轻嗅了嗅,手指抚向腰间,空落落的,宫尚角还没把香袋送过来。

  也许哥哥已经忘记此事。

  宫远徵摇头,着手做灯笼,朗弟弟是最好的,活人比不过死人,可他也从无攀比之心。

  分神中,手指被划破,血珠滚出来,宫远徵舔一舔。他笨手笨脚,一个灯笼几乎要喝饱自己的血。

  第二日去问安时,宫远徵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,他的心为宫尚角死去大半,可活着的部分每分每秒都在催促他去找宫尚角。

  他去了,上官浅也在,陪在宫尚角身边研墨,见他过来笑意款款,“远徵弟弟好久未见了。”

  宫远徵心痛的不能再痛,麻木的点头算是和她招呼。宫尚角示意上官浅退下,她也含笑应下,眉梢眼角,春风得意。

  四下无人,宫远徵自觉接替研墨的位置,他不说话,专心看着一方砚台。

  宫尚角叹息,他最近忽略宫远徵良多,伸手抓了人手拿着,只觉握住了一块冰。

  宫远徵并不为他的动作欣喜,反而困惑,他的心只能为宫尚角而痛,不能为宫尚角所喜。

  他微微歪头,满束的辫子坠下来,铃铛叮当作响,宫尚角道:“远徵...”他语气复杂,宫远徵不能即刻明白其中含义,但他已经懂得为宫尚角分忧。

  立刻接话:“哥哥没事,是远徵有错在先,不该擅自拿哥哥的东西,以后不会了。”

  这是宫尚角第二次被他抢白,他看向宫远徵,宫远徵也在看他,目光澄澈一览无余,他明白自己总觉对宫远徵诸多亏欠是为何,因为宫远徵想要的,他不能给。

  即便他可以为保护宫远徵去死,即便他面对宫远徵总是欣喜,即便他为宫远徵难过而心痛,即便他将宫远徵当作自己的全部。

  即便是这样,宫尚角也不能给。

  宫尚角展开他的手,垂眼看新生的伤口:“怎么搞得?”

  宫远徵甜甜的笑:“是侍弄草药时不小心被晒干的药材划破的。”

  宫尚角不再多言,宫远徵也安静下来,他闻到淡淡的杜鹃香气,头立时痛起来,他强忍着为宫尚角研完墨,走出墙角“哇”的吐起,好似要把心呕出来。

  过了今日就是上元,宫远徵手下给灯笼绘形,嘴角含着微微的笑,他已经几日不曾进食,脸颊都凹下去一点,唇色惨白眼下乌青。

  描完最后一笔,宫远徵终于舒一口气,勉强喝了一碗清粥,睡时又吐出去,下人看的清楚,吐出的粥里掺了许多血丝。

  宫远徵叮嘱:“不许说出去!否则把你们做成药人给我试毒!”

  下人应了,掩门离去时却落下眼泪。

  宫远徵燃了安神香,梦中也不安稳,只觉得乱糟糟的,想睁眼又醒不来,只好在梦中苦苦挣扎,面上不知是汗是泪,湿的一塌糊涂。

  一觉醒来只觉头痛,看天色昏沉以为没睡多久,宫远徵唤人梳洗,随意问道:“几时了,我睡了多久?”

  下人答:“公子睡了一天一夜,现在已是上元节的酉时。”

  宫远徵一惊,又慢慢静下来:“无事,你仔细些,把铃铛多编几个进去,上元也热闹一些。”

  整装完毕,宫远徵提了灯笼往角宫去,心情好似不错,也放了徵宫的假,只叮嘱做好分内即可。

  他一路走到角宫,越看这灯笼越爱,有个下人迎上来,夸道:“好漂亮的灯笼,角公子属龙,这灯笼是公子送给角公子的吧。”

  宫远徵嘴角翘起来,又故作严肃:“我哥呢?”

  下人回:“角公子在和上官姑娘用膳,我去通报角公子。”

  “不用。”宫远徵已经转身离开,他提着灯,橘色的光团落在他的脚背,他怔怔看着,眼泪啪嗒啪嗒滴下来。

  九扇门,为朗弟弟守着一扇,现在又为上官浅单单造一扇,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,比的是什么衣,又是哪个人。

  恍惚回到徵宫,灯笼也不知丢到何处,他燃起一盏烛火,可月辉清冷,一豆烛光怎么也暖不了他。

  这时医官来报,说上官浅和云为衫拿了驱寒的草药,宫远徵“哦”一声,叫他把方子拿过来。

  两个女人身上疑点重重,怎会如此巧合都在今日拿了驱寒的草药,宫远徵目光在药方上扫了两眼,脑中想着别的方子对比,还真叫他发现问题。

  不好!

  宫远徵来不及细想,运起轻功往角宫掠去,乌发飞扬,铃铛碰撞,一层叠着一层发出脆响,宫远徵蓝色的衣袍在夜空开出幽蓝的花,起落之间盛放、凋零。

  去角宫的路怎么这样长,宫远徵内力提到极致,呼吸间带了淡淡的铁锈味。他刚到廊桥就见宫尚角接过汤碗,这一刻他血液倒流,惧极失声,手尖下意识一甩,暗器正中瓷碗。

  宫远徵仰倒在地只觉满足,他感到血液和温度的流失,有人声嘶力竭的抱着他,风打在脸上,这个人身上有一缕杜鹃香气,他不喜欢,可这个怀抱又是如此熟悉。

  宫远徵颤着,咳着,锲而不舍的开口讲话。

  “哥......粥里......粥里有毒......”

  “哥......”

  “粥里......毒......有毒......”

  他在这人怀里断断续续的讲话,可没人回他,有水滴砸到他眼睛里和脸颊上,宫远徵眨眨眼,分神去想。

  下雨了。

  哥哥回家了吗?宫门的任务完成了吗?他有伞吗?有带礼物回来吗?有想我吗?记得我是宫远徵吗?

  宫远徵,我是宫远徵,是宫门的孩子,只要我姓宫,我就是他弟弟。

  他是谁啊?

  哥哥,是哥哥......对,粥里有毒......哥哥。

  于是宫远徵又开始颠三倒四的说话。“哥......粥里......有毒......毒......”

  好吵,身边好吵,宫远徵仔细听了听,插话:“快拔!”

  这......医官犹豫着,宫远徵咬牙,恢复一线清明:“给我拿根野山参来......”

  这是下了决心,医官不敢再慢,拿了野山参给他塞着,又敷了白霜粉止血,狠狠心将这插在经脉命门上的瓷片取出。

  血很快止不住,医官不停探脉,最终摇摇头,就有人出去喊宫尚角。

  宫尚角满身血迹,面色惨白的站着,垂下的手不停打颤,血顺着他的指尖滴下来。

  “角公子,进来吧。”宫尚角木然地走进去,医官跪了满地,他想发怒,又忍住了,用冷的像冰一样的语气讯问:“你们跪在这里做什么!远徵弟弟怎么样?!”

  “哥......”

  床榻上的人轻声唤他,宫尚角立刻走过去,面色柔情似水,他终于愿意用自己心底对待宫远徵的面容对待他,可惜宫远徵早已看不清楚。

  他喉管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,宫远徵用尽全力吐出一句话:“哥......粥里......”

  “远徵放心,粥里无毒。”

  无毒,宫远徵终于释然,他松松的露出一个微笑,“哥......”他拿出一块布,上头歪七扭八的绣着什么,宫尚角看不明白也不愿明白。

  “哥......送给......你们,在天愿做......比翼鸟......在地......愿为连理枝。你喜欢她,我就......我就认,可惜鸟儿还没来得及绣......”

  宫远徵的声音消失了,手也垂下去,宫尚角还愣着,手上死死捏着那块布料,他将怀里揣的香袋拿出来,看清图案后终于悸哭出声。

  远徵,我的远徵!你怎样才能幸福,你怎样才能留下幸福的泪水,你怎样才能清楚哥哥不是哥哥而是胆小鬼。

  你怎样才能明白宫尚角真的愿意给你一切......

  子时已至,烟火终于放了,红红紫紫炸了漫天,上元也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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